风起海岱丨山东，大象也能起舞吗？

记者 蔡宇丹

改革开放45周年，历经几大经济周期，区域经济格局几经变迁，山东为什么保持全国前三位置？

打捞一个经济大省充满韧性、能够持续不断发展的密码，我们提炼出这样一个问题——

两个70%——传统产业占工业总量70%，重化工业占传统产业70%，曾经是对山东传统产业结构的一个形象描述。

山东，大象也能起舞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里面写着一个经济大省穿越周期的能力。

2018年，山东开始新旧动能转换。长三角、京津冀、中原城市群三大城市群三面夹击，山东，要在“前有标兵，后有追兵”中赶超突围。

这一年，北大教授周其仁在佛山企业家大会上提出了“中国经济大考”之问——

“全球格局发生了重要变化，往上欧美国家创新能力很强，往下东南亚和非洲在走当年中国的道路。我们的成本优势不明显，独到性优势还不足，这个坎怎么越过去，这是中国经济一场躲不开的大考。”

应对这场大考，山东的方法论是什么？最具山东特色的这“两个70%”之变，无疑最具代表性。

1. 从“大”到长袖善舞

山东学会长袖善舞了！

现在，在山东，大平台、大交通、大基地、大项目、大市场一个个地培育，登场。这种大，正从曾经的“大而全”，转向“大而强”。

强，体现在吸引力上，一个个央企、行业巨头、世界500强被吸引过来，强强联合。

舞，体现在链接全球资源，山东就有了“舞动”的空间，把全球金融、科技、人才资源聚合在一起，从全球市场中找到更多合作机会，开拓更大市场。这是一个新系统，一套新机制，一套组合拳。

大基地——

中国化工第一大省掀起一场自我革命，万亿石化产业“转换”出裕龙石化这样4000万吨/年炼化一体化基地，引来全球最大石油生产商沙特阿美投资中国的巨无霸炼化资产。

大市场——

“两个70%”中孕育出新市场，一个是传统企业数字化转型市场，一个是改变能源结构的绿色低碳市场。连续四届的跨国企业领导人青岛峰会是一个风向标，新的合作伙伴，大投资、总部经济、新兴产业纷至沓来。这是一个开放的市场，不能封闭起来搞产业，沙特阿美入股裕龙石化，山东海洋集团入股北方海洋钻井公司，山东正在进一步走向开放。

大交通——

地缘政治变化下，东北亚机遇凸现，山东港口展开了一系列大布局，开发北极航线，和俄罗斯最大物流集团签约，在新加坡举办供应链海外推介会，在新通道中占位枢纽位置，打造世界级港口群的战略由此铺开。

这样的大交通，内连西安、郑州这样的沿黄中心城市，外连全球重要港口城市，连重庆赛力斯，比亚迪西安工厂，上汽郑州工厂出产的新能源汽车都通过海铁联运从青岛港出口到欧洲。

2.破局，入局

参与全球竞合，为未来二十年发展蓄力，山东正在构建超级平台。

2018年，履职上海第二年，时任上海市委书记李强提了一个问题：10年，20年后，上海拿什么参与全球竞争？

这是一个重构上海战略优势的问题。这一年，上海引进特斯拉，中国首个外商独资整车制造项目落地，成为上海走向更开放的风向标。

这一年，上合示范区成立，同样问题摆在山东面前。

上个世纪80年代，青岛、烟台入选首批14座沿海开放城市，山东获得超级红利，青岛GDP一度进入全国前十，山东GDP曾连续4年在全国排第一。

现在，“一带一路”推动西安、重庆等西部城市崛起，山东必然无法重复上个世纪80年代的崛起路径，必须重构方法论。

上合示范区东联日韩、西接上合。无可比拟的地缘优势下，如何跳出胶州、跳出青岛、跳出山东的圈子，代表国家参与全球竞合？

作为一个擅长制造业的省份来说，搞资源整合，并且还是国家间的要素整合，这不是山东擅长的事。

新的竞争态势，将上合示范区这个北方最强新区推到前台，承担使命——

在国内，到上海召开投资说明会，加强与长三角、陕西、新疆等地的交流合作；在国外，与俄罗斯、乌兹别克斯坦等国家的40个园区共建合作联盟。

2023年是上合示范区“项目落地年”，在官方表述中，上合示范区正在“积极争取20项需国家层面支持的政策落地”。

激活资源要素，营商环境强突破，必须获取国家政策支持，在特定领域通过特定机制大胆创新，不断提升全球资源要素配置能力。

当新一轮竞争在更高维度展开时，上合示范区全力打造“政策突破能力”，正是山东在新的竞争环境下需要突破的能力。

突破发展的天花板，青岛正在变成“沿黄门户”，山东正在变成中亚国家的出海口，从“三面夹击”中破局，只有迈进双循环这个最大的“局”。

3.鲁企的“二次出海”

2020年，山东与东盟进出口首次超过3000亿元人民币，东盟顶替美国，成为山东第一大贸易伙伴。2022年，俄罗斯超越日韩，成为山东的第四大贸易伙伴。

贸易结构变化透射的是全球产业链重组的步伐。2022年，第一波出海热中吃到全球化红利的海尔，海外营收过半。新的拐点上，山东企业开启了“二次出海”征程。

10月1日，滨化氢能源公司董事长陈磊磊从非洲考察回国，滨化氢能源公司计划在埃及启动首个海外净零碳工业示范项目建设。

今年跨国公司领导人青岛峰会上，滨化集团和埃及泰达正式签约，开展战略合作。去年上海进博会，滨化集团与德国工业巨头蒂森克虏伯签约，围绕滨州北海聚醚及聚氨酯新材料产业园开展合作。

成立于1968年的滨化，属于典型的“两个70%”序列。

现在，滨化打通LPG原料海上通道，一二期总投资429亿的碳三碳四综合利用项目，将推进滨化由传统化工转向新材料，在这个基础上，滨州正在打造一个千亿级新材料产业集群。

滨化、京博石化转型新材料，魏桥转型轻量化制造，不小心做出全球最大赤藓糖醇企业的三元生物，创始人聂在建曾在滨州干纺织，完整地历经了中国纺织行业大周期……

滨州这个重化工大市的突围，浓缩了山东产业突围的背影。2020年1月记者在参加工信部对山东重点企业调研时，省内一些化工企业的呼吁言犹在耳，这些正在阵痛中“蹚路子”的企业说——

传统不代表落后，不能在对新兴产业追逐的浪潮中，丧失对传统产业发展的自信。山东在装备制造、重化工等行业有深厚底蕴，稍加改变，就可以形成更具有优势的产业链！

随着全球产业链起舞，生意才能做大！滨化集团正在探索“一带一路”沿线投资机会，在海外布局新能源、氯碱石化、新材料等产业集群。

去年11月，滨化集团董事长于江曾前往新加坡、印尼考察。今年，滨化集团在印尼的烧碱一体化项目已经奠基，正在加速推进驻新加坡、欧美、东南亚、非洲等办事处建设。

印尼这个东南亚第一人口大国，不光需要中国帮着建雅万高铁，这个正在搞工业化的国家，更需要氯碱等重化工、重工业垒实国家基础工业，而这恰恰是山东传统优势产业。

在一带一路沿线，这些正在进行工业化的国家，为山东工业打开了新的空间。南山集团在印尼、潍柴在越南，中国重汽扎根乌兹别克斯坦，海信网络科技把中国成熟的智能交通产业推广到埃塞俄比亚和缅甸，帮非洲和东南亚治堵，今年9月斩获东南亚智能交通“第一单”，拿下万象BRT快速公交项目，连中国标准一起输出。

山东制造业“二次出海”，带有如下典型特征：深度融入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占据价值链枢纽位置。他们在产业链上输出标准，在供应链上掌控纽带，在价值链上掌控资源优化配置枢纽，所以，能全球产业链重组的新格局上掌握话语权。

4.山东制造业，正在变得充满想象力

制造业是山东最厚重的底色。山东，也是观察中国制造业的入口。无论是发现制造业的困境，还是发现制造业的突破，你都能从山东看到最鲜活的素材。

以要素和规模驱动发展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新型工业化正在构造一个网状结构的工业组织体系，打破制造边界，改变生产分工体系和价值分配，从底层逻辑重塑制造业。

在山东这个最激烈的数字化转型战场，车间老师傅的经验正在变成算法、编码，固化到软件，形成一个全新的工业知识扩散体系；创新奇智这样专门服务企业智能化转型的人工智能企业，正在高速成长，高端生产型服务业正在快速聚集。山东制造业不光享受新一轮技术革命带来的发展红利，一些更先进甚至超前的理念在这里潜滋暗长，引领大国制造业的进化之路。

2018年，撕去家电标签的海尔，将自己定位为物联网生态企业。这一年，海尔开始公布生态收入，从2018年的141亿到2022年的450亿，年均复合增长率34%。

       北大光华管理学院教授曹仰峰在第七届人单合一模式国际论坛上演讲。

对比两组数据——

2005年，海尔营收突破千亿，2025年3506亿元，年均复合增长率8%；2005年，海尔利润13亿元，2025年252亿元，年均复合增长率19%。

再比较一下增长速度：过去17年，海尔利润增速远大于营收增速；过去4年，海尔生态收入增速远高于利润增速。

这种竞速，比拼的是价值创造能力。

北大光华管理学院教授曹仰峰用一句人人都听得懂的话进行总结，生态型企业的核心能力，就是帮助别人成功的能力。

这是竞争逻辑的一次根本性改变。

曹仰峰对于海尔的研究，源于当前国内很多企业面临一个共同难题，就是增长的难题。增长乏力的原因是什么？是缺乏价值创造的能力。

在越来越多制造企业中，我们看到这种“生态思维”——产业越升级，越需要各种资源要素聚合，而不仅仅是简单的生产和制造，制造业的竞争变成“生态位”竞争，要在一个产业链系统做产业枢纽的位置，而这个生态，一定是开放的。

这是一个网状结构，多点合作，通过市场化进行资源链接，经营生态，这样的制造业充满想象空间，这样的经济更有活力，这样的新模式新生态在山东这个新旧动能转换试验场一步步验证。

5.最先进的理念，碰撞最激进的试验场

2018年，在经历一轮惨烈的淘汰落后产能之后，淄博经济陷入低迷。

2021淄博市企业家大会上，时任淄博市委书记江敦涛对淄博工业体系有过一段阐述。他说——

“长期以来，淄博的产业和企业以生产原材料、中间体为主，处于产业链上游，离终端消费者最远，经济运行、产能释放‘看天吃饭、看别人脸色行事’，在供应链、价值链中始终处于弱势地位。从根本上改变这种被动状态，就必须充分发挥平台的价值和作用，倒逼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驱动产业和企业逐步走向供应链、价值链的高端。”

激烈的变革带来大量升级改造的场景需求，淄博这个全国首批老工业城市和资源型城市产业转型升级示范区，吸引了不同领域、不同特长的工业互联网平台服务商，成为淄博重构产业资源的赋能平台。

淄博本土企业德佑电气、纽氏达特，一个是传统的配电箱生产企业，一个是生产工业机器人核心部件企业，在卡奥斯COSMOPlat赋能下，从制造转型卖场景解决方案，后者利润率从30%一下提高到60%。

现在，这两家企业均成为国家级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他们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特质：在细分领域，发现一个全新市场，通过资源快速配置，平台化运营，瞄准更广阔的全国市场，就能把产业链上很小的事做大，开启企业的第二条增长曲线。

这是典型的新制造。新制造的裂变能力，让制造业充满想象空间。

当年，大家看不懂，海尔怎么从卖洗衣机到“卖阳台”了？在海尔“卖阳台”之后，更多中小企业跨越制造的边界，触碰新赛道，获得价值链提升。

这场新型工业化浪潮，让山东更多中小企业走上专精特新之路，进一步成长为细分领域的“隐形冠军”，成为支撑新兴产业的生力军。

他们是山东制造的底盘，“底盘”牢固，山东经济才能在过去抵御不同考验，拥有超越周期的韧性。

融入新的发展格局，大象也能起舞；长袖善舞，更需要大胆破局。

山东改革开放走过的45年，留下太多历史细节。那把珍藏在国家博物馆的铁锤，一直在提醒我们，当年，张瑞敏砸冰箱，没有决绝的勇气，哪来破局的第一步！

站在新的节点，我们更需要从历史细节中汲取力量、决心和勇气。